■ 本報記者 張明敏

    近日，中華少年兒童慈善救助基金會（以下簡稱“中華兒慈會”）9958兒童大病緊急救助項目（以下簡稱“9958項目”）被指有疑似“河北負責人”柯某孝私自接受善款，未能兌現(xiàn)“配捐”返款承諾，卷走千萬救命錢。

    9月13日，中華兒慈會發(fā)布聲明稱，柯某孝并非本機構(gòu)工作人員，只是曾在9958項目河北廊坊地區(qū)合作機構(gòu)有過短暫志愿服務經(jīng)歷，本機構(gòu)也從未委托柯某孝個人為9958項目募款。

    針對有網(wǎng)友反映，中華兒慈會公號上多次出現(xiàn)柯某孝以9958項目河北廊坊負責人身份領獎并獲得表彰一事，9月14日，中華兒慈會再次回應稱，9958項目河北廊坊負責人并非柯某孝，獲得表彰系柯某孝冒用主任名義參與活動，獲得相關新聞報道。中華兒慈會表示，將加強對地方合作機構(gòu)的運營管理，開通綠色通道救助受害者。

    目前，中華兒慈會稱柯某孝已經(jīng)投案自首，拘押于河北省三河市公安局燕郊治安分局，中華兒慈會正配合調(diào)查。騰訊公益平臺、微公益平臺上的9958項目募款均已暫停。

    隨著“配捐”事件的發(fā)酵，連日來，《公益時報》記者采訪多位病友后發(fā)現(xiàn)，大病救助模式已發(fā)展成以病友為中心、患者家屬作為“中間人”推廣“配捐”，承諾短期投入本金就可獲得收益的“慈善”項目。

    如今，一個清晰的“配捐”脈絡正逐漸展開。

    “配捐”的種種期待

    黃曉平是湖南郴州人，其女兒患有白血病，2022年6月在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鎮(zhèn)陸道培醫(yī)院花費80余萬元進行了骨髓移植。當年9月出院，院方要求5年內(nèi)不定期復查，高昂的診療費用加之向親朋好友的借款，讓他的生活陷入窘境。

    期間，一位老鄉(xiāng)告訴他，現(xiàn)在社會上有一種項目，提供患者病例等資料并拿出一筆本金，即可參與一種“配捐”項目，短期內(nèi)（數(shù)十天）就能返回本金，還可獲得一筆幾百至數(shù)千元的額外配捐資金，無需再投入其他資源，等著收益就好，成本低，見效快。

    聽完老鄉(xiāng)的推介，想著女兒白血病花費的大量資金和親朋好友的借款，手頭十分拮據(jù)的黃曉平?jīng)Q定試一試。在老鄉(xiāng)的建議下，他被拉入一個有24人的微信群，群內(nèi)扔出兩個個人賬號，提示可以通過向該賬號打款參與“配捐”獲得收益。

    老鄉(xiāng)與他約定“配捐”計劃，投入本金48500元，20天后返款50000元，獲得配捐收益1500元。

    在返款的誘惑和老鄉(xiāng)的保證下，黃曉平于8月7日17時42分、17時44分，通過中國建設銀行和中國郵政儲蓄銀行分別轉(zhuǎn)款20000元、28500元。這筆款項直接轉(zhuǎn)給了一個名叫李旭的個人賬號上。

    事后，黃曉平對《公益時報》記者表示，患兒家屬想著能夠通過“配捐”獲得一些救命錢，緩解當前的拮據(jù)。“配捐幾千元就能讓自己在北京吃上幾天好飯了，這種機會要抓住?！?/p>

    很快20天時間過去。8月28日，黃曉平向老鄉(xiāng)詢問回款事宜，獲得回復是等一等，晚一點打款。9月3日，他再次向老鄉(xiāng)詢問回款，得到的回復卻是款項暫時無法兌現(xiàn)，錢一時出不來。

    事后，黃曉平說，自己的這筆款項打給李旭后，還會層層上報，最終匯集到一個名叫柯某孝的人手中，由他統(tǒng)一給到慈善機構(gòu)參與配捐。

    黃曉平說，通過新聞報道獲知，柯某孝為中華兒慈會9958項目河北廊坊運營中心負責人。

    9月13號20時，中華兒慈發(fā)布聲明，提到三個信息點：第一，經(jīng)過初步核實，柯某孝不是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僅有短暫項目志愿者經(jīng)歷；第二，此人已被河北警方拘押，機構(gòu)將配合警方工作；第三，機構(gòu)從未收到過網(wǎng)傳近千萬捐款。

    黃曉平說，自己投出去的錢超期未能回款，還以為對方暫時資金困難，“看到聲明才知道遭遇騙子”。

    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律師谷子豐在接受《公益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真正的配捐是慈善組織及愛心企業(yè)，為了鼓勵更多公眾參與捐贈，在公眾捐贈基礎上配比增加捐贈的行為。“配捐并不是直接給捐贈人，而是給公益慈善項目本身，隨后按照項目募捐方案中的執(zhí)行計劃、預算嚴格使用善款?！?/p>

    她談道，本事件中，諸多的“中間人”出于各種目的，曲解“配捐”的真正操作流程，抓住患兒家長救子心切的心理，誘導患兒家長自籌款項參與配捐活動，這不僅違背了《慈善法》的立法初衷和相關條款，更可能引發(fā)刑事犯罪，如詐騙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等，“于法相悖、于理不合、于情不符”。

    “配捐”的圈子文化

    黃曉平稱，自己之所以這么快就參與到“配捐”中，一是有著老鄉(xiāng)的舉薦；二是因為自己之前也參加過這種項目，模式大同小異。“拿出本金和患兒資料提供給介紹人，介紹人拿著病例逐級上報遞交材料，一定時間后獲得配捐回款?！?/p>

    他介紹說，他老家湖南郴州也有這種“配捐”項目推介，回款數(shù)額不等，沒有固定標準，有49000元配捐1000元，也有48500元配1500元?！昂笳呖雌饋肀惹罢吲渚桀~度高點，都是臨時性解決一點餐補，自己就投了回報稍高的后者配捐?！?/p>

    “當時，我身上沒有錢，都是找親朋好友東挪西借的，總共打款2筆，一次是28500元，另一次是20000元，共計45800元?！秉S曉平說。

    約定回款期限已過，款未回來。為了弄清自己的錢究竟去了哪里，黃曉平通過老鄉(xiāng)打聽到一個地址，正好在河北燕郊某小區(qū)。9月4號，黃曉平從湖南郴州前往河北廊坊市三河市燕郊鎮(zhèn)潮白小區(qū)，在這里他第一次見到了柯某孝。

    據(jù)黃曉平回憶，這個地點被他們稱為“會所”。

    “會所，相當于項目辦公地點，租賃的某個地方。主要用于對接患者家屬，收集病例材料、核實相關信息，告知配捐項目。最終，讓參與患者家屬把配捐本金打入某人賬號，進入配捐流程。”

    黃曉平說，患者信息會被信息收集者逐級上報，每個層級收集者都會獲得相應的回報。“如，甲上報乙，乙再上報丙，丙再上報總部，這樣一來甲乙丙都會獲得一定收益。如100元、200元、300元，到基層拿的最少。目前，有49200元配800元、49300元配700元、49500元配500元。中間人越多，患者獲得的配捐就越少?！?/p>

    當問及這樣做是否合規(guī)時，黃曉平說，“患者家屬就想多得一點錢，補貼治療和日常開銷，再者是同鄉(xiāng)介紹，可能人家也是好心讓我們多得一點，至于合規(guī)與否我們不會想那么多?；颊呒覍僖o孩子治病，反正這么弄，有總比沒有好。”

    谷子豐表示，雖然《慈善法》和《民法典》規(guī)定“捐贈人有權查詢捐贈財產(chǎn)管理使用的有關資料”等，但是在實際操作中，依然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等，尤其是捐贈人對捐贈具體過程、資金去向的知情權都沒有更為明確的法律條文規(guī)定，讓不法分子鉆了空子。

    谷子豐認為，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應從信息披露的角度重點關注以下內(nèi)容：包括善款籌集的總款項與捐贈金額的比例，受贈人發(fā)生某種急需款項的情況下觸發(fā)善款發(fā)放的具體情形、具體流程、支付時間等，對于每個項目的捐贈過程和余款處理方式應及時公布，同時更應該注重捐款的資金來源，從源頭上做好審計和信息公示。

    “配捐”的患難病友

    黃曉平介紹，推薦他參與“配捐”項目的老鄉(xiāng)不只邀約過他一個人，也向很多病患做過推薦，還有很多人成了“配捐”項目的“中間人”：收集患者病例，整理相關信息，助其投入款項，上傳病例資料。

    這些“中間人”都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即他們都是患者家屬，曾經(jīng)也參與過此類的配捐。

    王令一是吉林省公主嶺市的一名白血病患兒家屬。早期，幫助孩子治療花費不少，現(xiàn)在孩子病情穩(wěn)定，但仍需定期復查。在該事件中，他幫助病友家屬收集資料，推薦“配捐”項目，協(xié)助打款本金等事項。

    王令一對記者表示，早年自己在孩子患病時得知“配捐”項目，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參與，投入本金后確實獲得了一定的“配捐”?！坝羞^幾萬配幾千的時候，幾次參與后相信了這個模式，主要治病花費太多手頭緊，能得一點是一點?！?/p>

    “至于錢給到誰，”王令一說，“我會把我這邊收集的病友信息和投入本金交給一個上級，這個上級還會交給更上面一個人，最后才到柯某孝。至于柯某孝怎么提交到中華兒慈會9958項目，自己并不清楚?！?/p>

    “配捐”返現(xiàn)也是這樣一級級返回下來，每級每人會有一定比例的服務費。最后，余款會給到發(fā)起病患家屬的手中。“雖然‘配捐’數(shù)額不多，但只要投入本金就能有回報，介紹給急需的病友，在自己獲得少量收益的同時幫助到了大家?！蓖趿钜徽f。

    王令一的說法得到了黃曉平的證實。

    黃曉平說，“你家里有患者才會被拉入‘配捐’群，有患者就會有病例，提交病例才會獲得收益。但無論是患者自身、家屬還是中間人，大家都為了獲得小部分回報，讓拮據(jù)的生活能有一絲寬裕?！?/p>

    記者了解到，這些“配捐”的參與者均為病友及病友家屬，家里一定會有身患大病之人，患者成了他們溝通的共同標志。

    目前，王令一幫助了很多人參與“配捐”，隨著柯某孝被抓，前期繳納的款項暫時無法退回，“配捐”更成了泡影。很多人把矛頭指向兒慈會9958項目的同時，也把怨氣灑向了他，每天都有人催著他要錢。

    王令一說，原先的“配捐”都很正常，沒想到這次會這樣，自己很是自責。

    對此，谷子豐表示，在本事件中很大一部分“中間人“本身也是患者家屬，從情理上，他們也是受害者，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源于相關法律法規(guī)不夠完善。除上述建議外，也呼吁公開募捐資料、捐贈全過程、資產(chǎn)流向等?！按壬茟驹诰栀浫说慕嵌龋袑嵕S護其知情權，回歸‘配捐’本意，如此才能更好地發(fā)展慈善事業(yè)。”（為保護患者隱私，文中黃曉平、王令一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