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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希 2018年11月,北京的深秋,北京東城區(qū)一家養(yǎng)老驛站通透的大房間里,透光傘、打光燈、攝影道具排開、不同風格背景板布置完畢,咔嚓咔嚓快門聲直響,專業(yè)攝影師正忙碌著,給爺爺奶奶們拍攝婚紗照、全家福。 ‘這條裙子是不是肩膀露得有些多?’房間另一頭,化妝團隊正在給奶奶們化妝、挑服裝。奶奶們這時候一半欣喜一半緊張:妝太濃了害怕別人說,太淡了又擔心看起來沒有精神;一些奶奶對于自己的身材和皮膚還有些‘心理負擔’,希望挑件布料多些的裙子遮一遮。 ‘不會不會,阿姨您穿這件紅的特好看’,爺爺奶奶身邊總是跟著幾位穿著紅色帽衫的年輕人,給老人們出出主意、打打氣。紅色帽衫上印著一個小女孩的頭像和幾個字——‘小棉襖愛老’。 這群年輕人,是王玲力和她帶領著的‘小棉襖愛老’團隊。老人們喜歡喚王玲力叫‘寧寧’,小名聽上去更親切。 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個拍攝婚紗照的活動呢?一開始,想法是由老人們先提出來的。在服務過程中,奶奶們展示過的最古老的結婚證,跟小學‘三好學生’的大獎狀那么大,好幾個奶奶提到,自己結婚幾十年遺憾之一就是沒拍過婚紗照,‘在那個年代沒條件’。 ‘女兒是爸媽的小棉襖’,寧寧和她的‘小棉襖’團隊希望能為高齡老人的晚年帶去一點甘甜、一點寵愛。 居家養(yǎng)老,無圍墻的養(yǎng)老院 75歲的李奶奶每天清晨起個大早,洗漱完畢后出早門買個菜,回家把菜放下就往離家不遠的養(yǎng)老服務驛站去,有幾位姐妹已經(jīng)到了,互相寒暄一會,大家便在大房間里開始跳舞、打“八段錦”。 82歲的張爺爺腿腳已不是很利索,有時約幾個好友下下棋,有時就自己呆在家里,想起的時候就打電話約了小棉襖的小伙子閆磊來家里和自己聊會兒天,張爺爺高興地把自己多年的好幾大本記賬本都拿了出來,展示給閆磊看。 家住北京東城區(qū)永定門外街道的高爺爺,覺得身體不太舒服,但孩子都已過花甲年歲,有些還住在順義和外地,無法及時回來。身邊也沒有合適的人選,他想起上次來到家里看自己的“小棉襖”員工張強,給自己留了電話,便打了電話向“小棉襖”求助?!靶∶抟\”馬上聯(lián)系了最近的入戶探訪員,在9分鐘內(nèi)趕到,一起把坐輪椅的高爺爺背下了沒電梯的樓,去了醫(yī)院。 除了這些,寧寧和團隊為住在家里高齡老人們提供的服務,還包括約“小棉襖”社工上門提供照料、陪同外出,也可以通過“小棉襖”,預約上門修腳、腿部按摩、理發(fā)、代取送藥、配送老年餐等——可算得上養(yǎng)老服務中的“美團”“餓了么”,隨叫隨到。 寧寧希望構筑起“無圍墻的養(yǎng)老院”,讓希望呆在家里養(yǎng)老的老人們,能夠健康、開心、有尊嚴地度過晚年。 截至目前,寧寧的團隊的服務,覆蓋北京東城、朝陽近200個社區(qū)的4000余名居家老年人,并為其中100多位老人裝配了緊急情況一鍵呼叫按鈕設備。 其中,截至2018年12月底,對東城區(qū)高齡獨居老人進行安全訪視的服務覆蓋2068人,入戶訪視28600余次;電話問候63800余次。對接解決老人需求共計1397個。 而團隊正在運營的6個養(yǎng)老驛站,則是為老人們提供一個下樓后短距離內(nèi)就能到達的“社區(qū)鄰里共享客廳”。餐廳、健身房、養(yǎng)護按摩房、專家醫(yī)療咨詢室,老人可以坐下來喝口茶、向員工學習怎么用手機支付功能,或者是聽一場養(yǎng)生知識講座。 走進“小棉襖”東城區(qū)安化樓社區(qū)養(yǎng)老服務驛站,空間設計中隨處可見對老年人的細微關懷。走廊旁邊有一臺專供老人乘用的電梯;窗戶邊特意加設暖黃色的扶欄,“這樣老人會更有安全感”。適老化改造樣板間廚房中擺放為老年人設計專用輪椅,“老人坐在輪椅上也能方便給孩子包餃子”;浴室里安放助浴椅,“老人就能坐著洗澡”…… “他們(小棉襖)對我照顧特別周到,有他們這一些同志在這兒,我們好多東西都解決了,要不我們都不知道找誰去?!痹诮邮芗o錄片節(jié)目采訪的時候,一位87歲的奶奶對著鏡頭,笑瞇瞇地說。 但奶奶不知道的是,在過去的四年里,為了縫起這件“小棉襖”,寧寧本人和“小棉襖愛老”一直過得很“苦”,在虧損、欠債、營收平衡、再虧損、再欠債中反復循環(huán)。 在最困難的時候,寧寧個人要通過跟親戚朋友借錢,每個月補貼十幾萬元來維持運營。 有時候,服務在賠錢,接受服務的老人們,還要把人生中積累的負能量,統(tǒng)統(tǒng)“倒”給她和她的伙伴們。 寧寧指了指記者坐著的黃色小沙發(fā),“難受了我就在這里躺會兒”。 畢竟,她還帶領著她的團隊,有十幾號運營人員、8個全職護理員阿姨,接近20位兼職的阿姨的工資等著她發(fā)。 “衰老是一場可以去爭奪領土的戰(zhàn)斗” 寧寧從小是姥姥姥爺帶大的。姥姥,是寧寧投身養(yǎng)老產(chǎn)業(yè)的“初心”。最開始,是87歲高齡的姥姥,因腿腳不靈便曾很多年沒有下過樓。 后來寧寧給她買了一臺輪椅,姥姥對3000塊的售價表示了極大的憤怒后,竟開開心心地下樓散心、出省旅游去了。去山東探望親戚后,又來北京看望了外孫女、去了故宮、毛主席紀念堂、天安門…… 這使寧寧意識到,即便是傳統(tǒng)和隱忍得像自己姥姥一樣的老人,幫她打開一扇窗,帶給她一些小小的幸福改善,她也會看到這個世界,也會對美好心生向往、對體驗心生渴望。 姥姥喜歡去熱鬧的場合里跟著大家做手指操,寧寧就希望,姥姥住的地方樓下是不是能有個公共空間,帶著老頭老太太一起做些游戲和活動。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在做類似事情的基本只有賣老年保健品的騙子。 創(chuàng)辦小棉襖那年的9月,寧寧的姥爺被查出肺癌晚期,沒有選擇入院化療,只在家里吃中藥做保守治療。寧寧放下手中的事,回家照顧姥爺。 能不能給他在身體疼痛的位置做熱敷、洗澡水溫要多少合適、該不該吃高蛋白的東西……日常里再瑣碎不過的小事,卻都在老人生病時變成了難題。寧寧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后來買來了醫(yī)書學習一些專業(yè)的知識、陪姥爺一起試藥記下癥狀……. 回憶起陪伴姥爺最后的歲月,寧寧覺得自己是在進行一場拔河。自己能做的只有拼命向自己的一方拉繩,最不理想的情況下也不能松手。 “衰老是一個可以去斤斤計較、可以去爭奪領土的一場戰(zhàn)斗?!?/p> 這樣的努力爭取,并沒有辦法挽回正在老去的容顏和病入膏肓的軀體,但一點一滴心力的傾注和付出,讓老人在某件事情上、某一個小時里相對舒服一些,讓他們能更從容、更有尊嚴地去面對,對他們就有實際意義。 “小棉襖”的業(yè)務,也是從帶著不愿意離家的老人們在社區(qū)里做游戲和手指操開始,逐漸發(fā)展到為老人的生活起居提供幫助,為他們的晚年生活提供陪伴,到為老人的日常健康管理和健康促進提供服務。 然而有美好的心意和愿景,并不意味著就能活下去。 “未成之局”中的迷茫和清醒 中國養(yǎng)老行業(yè)一直流行“9073”的說法——理想情況下,90%的老人采用居家養(yǎng)老方式,在家養(yǎng)老;7%的老人主要采用社區(qū)養(yǎng)老;剩下3%為機構養(yǎng)老。政府早已發(fā)布指導文件做鋪墊,市場資本在觀望,入局居家養(yǎng)老的各方人士不少,卻很少有誰明確跑出了可持續(xù)的模式。 居家養(yǎng)老還是個“未成之局”。 寧寧曾經(jīng)和一些風險投資機構打過照面。投資人常常客氣地反饋說:你這個做得真好。確實挺好——寧寧和“小棉襖”團隊得到了老人們的認可,也經(jīng)常獲得政府和學者的表揚,但到了投資人面前,結果往往是拒絕。 資本對先鋒者的情懷大加贊許,但還是保持著冷峻頭腦,觀望著等待“正確”的入場時機。 “但凡機構的錢進來,他就要看數(shù)據(jù),沒有人會投入金錢和精力去僅僅實現(xiàn)一個理想,商業(yè)上的可持續(xù)是必須的?!睂帉幷疫^幾輪錢后想明白了。 賣各種產(chǎn)品的人倒找到寧寧,想入股,想當合伙人,寧寧拒絕了。“那人跟我說了一句,‘我保證兩年之內(nèi)絕不跟你的老人賣東西’,當時我就在想,那兩年后呢?” “我還是挺愛惜‘小棉襖’羽毛的?!毕窬椭战o老人賣東西這事兒,寧寧一直不愿意做,請專家給老人做的健康講座也不搭載任何營銷。 為什么不賣?自己還沒花時間和精力去好好篩選那些產(chǎn)品,怎么就能憑著老人對自己的信任賣貨呢? 有時候,寧寧也會回想起創(chuàng)辦“小棉襖”前,投行上司、同事、前輩勸她的話:“從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上來說,老年人就是一個價值逐漸趨向于零的群體,人類本能是不愿意往老人身上投入的……居家養(yǎng)老是一個悖論!” 有時候,她也躺在那個小沙發(fā)上拷問自己:是不是自己的性格問題,會不會對團隊過于挑剔,“小棉襖”的發(fā)展會不會被自己的偏執(zhí)給“傷”了,“該掙的錢不掙,該借的力不借,最后可能真的會給憋死了”。 不過,寧寧還不愿意認輸。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居家養(yǎng)老不靠政府強力補貼就做不成,“居家養(yǎng)老是悖論,我認,我認錯行嗎?”她有些賭氣,可她還是覺得,這就是應該做的,她一定要把它做出來! 而且,要以“對”的模式做出來。向老人賣貨,一買一賣之間就能有30%的毛利,專注做服務更費人力和精力,但毛利只有賣貨的一半。 “但凡能這樣掙錢,就不會有人去研究模式了,我必須帶著一批人把居家養(yǎng)老的模式給磨出來。”(下轉13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