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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資助撤離后,民間NGO的生存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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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內容
2013年04月09日 星期二上一期下一期
國際資助撤離后,民間NGO的生存抉擇

    涼山彝族婦女兒童發(fā)展中心合作開辦的普格蕎窩中心校愛心班在舉行運動會

    慧靈“三原色”項目是由學員們?yōu)閲H游客提供民俗文化展示,2008年時候因北京奧運會而一度收入相當可觀

    ■ 本報記者 高文興 閆冰 張木蘭

    今年,曾經連續(xù)10年向中國境內組織提供了7億多美元的全球抗擊艾滋病、結核病和瘧疾基金(下稱“全球基金”)向中國說了再見,作為中等以上收入國家之一,中國將失去申請從今年開始的以后任何全球基金項目的機會。這意味著,僅在防治艾滋病領域,我國大約600個完全依靠全球基金生存的民間組織有可能已停止了運轉。

    而防艾民間組織所面臨的困境僅僅是國際援助資金大規(guī)模撤離中國的引爆點之一?;蛟S是由于奧運會等一系列彰顯中國綜合實力盛會的成功舉辦,使得國際意識到了中國在世界上的強大經濟實力,以2008年為開端,陸續(xù)有眾多的國際援助方停止或考慮停止對中國的資金援助。2008年,日本終止了對華有償援助;2009年,德國經濟合作部長迪爾克·尼貝爾表示,“中國已不再符合資金援助的標準”;2011年,英國國際發(fā)展部停止對華經濟援助;同年,澳大利亞發(fā)展署明確表示,要停止對中國的直接援助;今年年底,在部分項目收尾工作完成后,蓋茨基金會對中國的資助也將告一段落……

    改革開放后的幾十年間,這些著眼于中國民間的國際機構,為中國的賑災、扶貧、醫(yī)療、教育、環(huán)保等各個公益慈善領域提供了大量的資金,扶持了大批的民間組織,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成為了中國最基層NGO的資助方,以這種形式成為了中國本土公益事業(yè)發(fā)展的助推器。

    雖然,今年兩會所傳遞出的建立社會組織直接登記體制與推進“一業(yè)多會”模式,讓這些斷了“洋奶”的民間NGO看到了一絲曙光,但尚未獲得公募資格的眾多小型民間組織如何能在這個相當長的過渡階段,依靠自己的能力取得資金上的充足、探索轉型時期的生存之道,依然是公益行業(yè)尚未能準確給出回答的問題。在這個乍暖還寒的初春,《公益時報》帶著這樣的疑問,走訪了多家扎根基層的民間組織,用他們的切身經歷描繪中國NGO的轉型之路。

    2009年初,陜西省西鄉(xiāng)縣婦女發(fā)展協(xié)會(以下簡稱西鄉(xiāng)協(xié)會)面臨隨時可能發(fā)生的資金斷流。

    西鄉(xiāng)縣位于陜西省南部,漢中盆地以東,全縣丘陵和山區(qū)面積占90%以上,是國家級貧困縣。2005年10月8日,在國際計劃的支持下,由西鄉(xiāng)縣婦女聯合會出面,西鄉(xiāng)協(xié)會在縣民政局注冊成立了。

    依照“連續(xù)三年,總計160萬捐贈”的合作協(xié)議,截至2008年,國際計劃的支持終止。彼時,西鄉(xiāng)協(xié)會勉強達到收支平衡。協(xié)會秘書長秦秀平面臨的問題是,加快增長的通貨膨脹和尚不穩(wěn)定的還款率讓她無法保證本金的保值增值,最主要是沒有新的捐贈方。

    “我們還算好的,陜西當時有五個縣試點小額信貸項目,有的縣到08年時還不能收支平衡,錢要不上來,不知道哪去了。”秦秀平說。

    和西鄉(xiāng)協(xié)會面臨同樣危機的民間組織,在陜西地區(qū)并非一家。2002年,國際計劃中國總部于陜西省佳縣試點針對農村貧困人口開展的小額信貸項目,前后和當地縣婦聯一起在陜西省注冊了五家小額信貸協(xié)會,西鄉(xiāng)協(xié)會僅為其中之一。

    而在政府部門以及國際NGO的關注和支持下,公益性小額信貸機構在中國蓬勃發(fā)展。據了解,在公益性小額信貸機構數量最多時,一度曾覆蓋全國80%以上的省、市、自治區(qū),受益人口高達3000萬。

    由于當時大多數項目資金均來自國際捐贈或政府撥款,缺少專業(yè)的執(zhí)行團隊運作,公益性小額信貸機構沒有繁盛很久,就因資金、管理、風險控制等多種因素而日趨勢微。

    尤其是靠國際機構支持成立的草根NGO,在國際資金撤出后,開始大批沒落甚至消失。

    “洋奶”哺育的NGO

    中國的社會組織,分為基金會、社會團體和民辦非企業(yè)單位三類。由于多年來的雙重管理體制,能夠找到業(yè)務主管單位,獲得正式登記的機構,大多都有官方背景。

    過去20多年來,西方發(fā)達國家及國際組織向中國提供了總計1161億美元的經濟援助。這些投向教育、環(huán)境、衛(wèi)生、農村發(fā)展、扶貧等領域的項目,除與地方政府合作,其中很多旨在促進本土公民意識覺醒、提供公共參與空間、孵化公民自組織的項目,便會資助成立相應的本土民間組織。

    青海金三川文化中心(下稱“金三川”,前身為民和縣三川發(fā)展促進會)就是完全依靠國際項目資助發(fā)展起來的。1996年,在得知可以從國外基金會和駐華大使館處獲得項目資金后,青海師范大學教師朱永忠借助美籍同事凱文·斯圖爾特(Kevin Stuart)身份上的便利,從美國利眾基金會拉來了第一筆款項——18,400人民幣,為青海民和縣中川和甘溝山區(qū)修建了8口新型水井,一下解決了祖祖輩輩困擾這兩個鄉(xiāng)的吃水難問題。

    “沒有國外的資助,就不可能有我們這個促進會的成立?!痹谖鲗幍囊患铱Х瑞^中,現為金三川創(chuàng)始人及主任的朱永忠坦誠地向《公益時報》記者表示。

    而此前一直致力于涼山彝族地區(qū)兒童教育保障、禁毒防艾等多項工作的涼山彝族婦女兒童發(fā)展中心(下稱“涼山彝族中心”)也依靠國外的資金度過了最初的困難階段。“最早,機構就是靠中美商會的25,000美金發(fā)展起來的。”涼山彝族中心創(chuàng)始人侯遠高也如是說。

    在國際機構支持下,這些民間組織成長迅速,從而更易在民政部門獲得正式身份,于是,在中國最為邊遠的貧困山區(qū),率先成長了一批草根民間組織。

    “斷奶”迫使NGO

    擺脫國際依賴

    身兼學者背景、多年從事防艾工作前線研究的侯遠高認為,中國防艾領域最后的危機已經來臨?!叭蚧鸾衲杲Y束支持中國民間組織的項目,中國的數百個民間防艾組織可能就不能生存了?!彼f,“中國的防艾組織,從來都是興起一批、死掉一批?!毕喈敶蟊壤腘GO無法申請到經費,“名字還掛著,還沒被注銷,但除了維持一些志愿者活動外,實際上已經不發(fā)揮作用了”。

    但在此背景下,2012年卻是涼山彝族中心在歷史上獲得捐贈資金和物資最多的一年。除了價值482萬元的物資捐贈,其兒童關懷項目捐贈資金收入超過450萬元,喜德救災項目捐贈資金收入24萬余元,昭覺縣全民健康文明教育行動規(guī)劃項目捐贈資金收入20萬元整,美國大使館中學生英語培訓項目捐贈資金收入10萬余元,春蕾計劃項目捐贈資金收入51.5萬元。其中,僅最后兩項來自國際資金的援助,所占比例甚小。

    如何成功地擺脫了對國際援助的依賴、實現資金來源的多元化,侯遠高在北京的辦公室中向記者描述了這一路的艱辛。

    “05年我們開始做兒童助學項目,最開始是申請國際機構的支持,但是這些國際機構的項目都是一年期限,到第二年又要重新找錢。截至08年,我們只發(fā)展了4個班的學生,這4個班卻瀕臨斷奶?!彼貞浀?。

    當時,新學期已然開學,涼山彝族中心在網上發(fā)起了緊急募款呼吁書,但收效甚微。迫于無奈,他們只好動員所有的理事會成員及其身邊好友,采取每人認捐一個孩子的方法,一個月就解決了150個孩子的全年費用。

    這個辦法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并且社會反應良好,愿意支持項目的人越來越多。侯遠高說:“09年開始,媒體對我們的宣傳也增多,對涼山失學兒童的關注度很高。從那時起,我們每年都能新增好幾個班?!钡浇裉?,涼山彝族中心已經有34個愛心班、1600個學童,每年能夠獲得穩(wěn)定的資金來源就有400多萬。

    同樣,遠在西寧的朱永忠也表達了希望能夠獲得穩(wěn)定資金來源的想法?!敖衲辏覀兊馁Y金可能會開始減少?!敝煊乐医榻B說,國外給予的一般都是小項目,而且都是一年就完成的,“歐亞基金會為我們提供了兩期總共連續(xù)6年的項目資助,但這已經是破例,今年這個項目結束后,我們的資金來源會大幅減少?!?/p>

    “一直靠國外項目,資金十分不穩(wěn)定?!逼鋵崳鹑ㄒ呀浭乔嗪5貐^(qū)最為活躍的民間組織之一,但朱永忠仍然感嘆道,“我們感到(資金來源)必須要從國外轉到國內,我們也走訪過友成、南都和光華科技基金會,但還沒有形成真正的合作關系?!?/p>

    如何主動戒掉“洋奶”

    對于涼山彝族中心今天能夠成功擺脫依靠國外資助的局面,侯遠高認為有三點經驗值得向其他NGO分享。

    第一是積極與各級政府項目合作。

    “我們一直有政府購買的服務項目,其中包括政府直接撥款的項目,也有政府和國際組織合作的項目。”侯遠高介紹說。

    從2007年開始,涼山彝族中心利用彝語戲劇在鄉(xiāng)村的巡回演出,來開展禁毒和防艾的項目。這個項目為當地各級政府分擔了其本職工作,促成了政府部門指標的完成。在該項目的4年時間中,“各級政府,有的是給錢,有的是提供場地,有的是全程配合”,最后還促成了該藝術團隊在北京的兩場成功報告演出,并得到中央領導的高度評價。

    “NGO需要學會自覺地把自己的工作和政府部門的工作結合起來,不能排斥和政府合作,而且,NGO和政府各個部門溝通的能力也很重要?!焙钸h高對此總結道。

    其次,要吸收社會資源,尤其是來自企業(yè)的支持。

    “相比個人捐贈,企業(yè)的資助金額較大,并且相對穩(wěn)定?!焙钸h高介紹說,“企業(yè)對公益事業(yè)的捐贈,可以是企業(yè)冠名,可以在其員工中發(fā)起募捐,另外企業(yè)也有相應的基金會?!?/p>

    然而作為最后一點經驗,侯遠高也指出:“但爭取社會資源的前提是,要會利用媒體,讓社會了解所資助群體的狀況,讓社會了解有這樣一個機構?!?/p>

    “與媒體合作,利大于弊。我們也希望和媒體配合,做更深入的報道,讓公眾了解為什么有這樣一群人在落后的邊遠地區(qū)做這樣的事情,而不光只是停留在對機構工作表面的描述?!焙钸h高很認真地總結道。

    對此,《中國發(fā)展簡報》的主任張耿瑞也表示贊同?!吨袊l(fā)展簡報》的主辦方——北京公旻匯咨詢中心,于2003年10月在北京東城工商局注冊,并在機構章程中明確了自身從事非營利活動的原則。

    張耿瑞表示,《中國發(fā)展簡報》的籌資早已多元化,與國內許多基金會和企業(yè)展開了合作,不可能只靠國際基金來支持了。

    “國內的資源無外乎幾個方向,一個是參與政府采購,這個也是現在比較多的。再一個是通過公眾、社區(qū)或企業(yè)的資源來籌款,還有就是和基金會有一些合作?!睂τ诓簧貼GO能夠由此途徑獲得成功,她認為這些組織是“找到了受益人群真正的需求”,她說,“ NGO能夠成功(獲得穩(wěn)定資金來源),是因為他們能夠達到受益人群最終的目的、解決了切實問題,NGO組織也是有一個優(yōu)勝劣汰的過程?!?/p>

    “拿到基金會項目只有兩個途徑,一個是公開投標,專家組評估后給你項目,但往往資金量比較?。坏诙呛突饡念I導洽談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實際上是內部招標?!焙钸h高道出自己的經驗之談。

    “戒奶”后的尷尬局面

    雖然都在擺脫“洋奶”的路上奮力前行,但上述民間組織也不免發(fā)出一些無奈的聲音。

    “其實國外機構的資助更專業(yè)化?!边@是侯遠高多年與國內外眾多資助方合作得出的結論。

    他說:“國外機構對項目管理是很嚴格的。要做基線調查和需求評估,調查項目針對人群的基本狀況、具體需求、項目困難和問題,然后再擬定項目計劃,研究到底提供什么樣的服務。在整個項目過程當中,他們會開發(fā)一套專門針對該項目的管理工具,并且配以評估機制,有些甚至是第三方獨立評估。”

    而通過與國內某些基金會的合作,侯遠高認為,其中最大的問題是“理念上的差別”,他說:“我們反而和國際機構在項目合作上有很好的理念溝通,國內一些基金會欠缺很多在少數民族地區(qū)開展工作的基本理念?!?/p>

    另外,極其重要的是,國際機構在項目過程中十分注重提升機構團隊的能力。“我們現在能夠成為涼山最好的關注艾滋病的機構,能夠自己開發(fā)教材,就是國際組織培訓出來的?!焙钸h高向記者展示了涼山彝族中心自行開發(fā)的各種配套媒體教材,他介紹說,“現在我們有影視工作室,自己做音樂,自己做宣傳片、紀錄片?!?/p>

    如今,涼山彝族中心的定位已從慈善機構轉變成為專業(yè)化的團隊,能夠向其他NGO提供專業(yè)化的社會服務。

    “由于國際組織將提升機構能力作為項目目標之一,所以以前每年我們都有團隊建設經費、員工培訓經費、國際專家蒞臨培訓的機會以及把我們員工送出去培訓的機會?!焙钸h高細數著當年國際機構帶來的種種好處,“如今這些項目雖然結束了,但我們的能力得到了全面的提升。”

    侯遠高仍然流露出和國際組織合作的意愿?!八麄兊馁Y金給予充足,不吝惜人員費用和管理費用?!彼f。

    探索自我造血

    慧靈智障人士服務機構總干事李萌回憶起自己大約4年前加入慧靈的情況,那時候正趕上金融危機波及多個國家,也正趕上之前與北京慧靈合作的國際組織或項目出現了一些波動。經過調整后,目前北京慧靈的資金來源一方面通過中國慧靈的協(xié)調來承接一些國際資金支持的項目,另一個是申請基金會項目和政府購買服務。

    但不論是與企業(yè)基金會合作,還是申請政府資金,慧靈所受的最大限制就是他們一直沒有申請到一個“身份”,也是公益組織中比較有名的“注冊困難戶”。

    說起今年的發(fā)展打算,李萌決定要先梳理一下內部結構和資源,最重要的是能招來人?!艾F在籌資部門特別慘,有1個全職的,3個兼職的,現在這位全職工作人員的精力只能去維持原來的資源,根本沒有時間開拓新的?!崩蠲热缡钦f。

    而文章開頭一籌莫展的秦秀平,則在2009年初意外得知了一個社會企業(yè)家技能培訓項目。

    2009年3月,英國大使館文化教育處和友成企業(yè)家扶貧基金會在全國各地甄選了50名學員,在北京進行了為期一周的封閉式培訓,通過運用商業(yè)模式和增進社會組織的專業(yè)性以提升NGO的自我造血功能。秦秀平有幸成為了學員之一。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培訓,第一次了解關于組織管理的知識,包括募款、宣傳、組織架構,收獲太大了?!鼻匦闫礁嬖V記者,在那次培訓上,她開始有了一些基金會和企業(yè)的資源,還從友成企業(yè)家扶貧基金會為協(xié)會爭取到了第一筆來自國內的資金支持。

    面對眾多草根NGO仍無法擺脫“洋奶”依賴的局面,侯遠高認為,第一就是要打破壟斷,允許注冊的民間組織募款;第二則是國內基金會需要轉變運作方式,把大部分的資金用在支持民間組織發(fā)展。

    “基金會應該是資助型的機構,盡量避免自己做項目,給別人做,分工要明確?!焙钸h高給出了自己的分析,“基金會不能自己籌錢、自己干,因為基金會一般在大城市,而民間問題是出現在邊遠地區(qū)、貧困地區(qū),基金會距離目標人群太遠、做不了,應該主動尋求民間組織合作?!?/p>

    “但是除了南都和友成,現在也沒有哪個基金會旗幟鮮明地說,只支持民間組織發(fā)展。指望公募基金會轉型,太難?!焙钸h高對基金會前景很是感慨。

    目前,涼山彝族發(fā)展中心已將自己的戰(zhàn)略規(guī)劃確定為——注冊一家自己的基金會,侯遠高接受采訪所在的北京辦公室的主要任務就是要在今年全力實現這個目標。如果目標得以實現,這家未來的基金會將主要工作定位為專門向西部地區(qū)NGO提供資金來源。

    而秦秀平也不滿足于如今幾百萬的資金周轉,近年,她也籌劃將協(xié)會改制,成立公益性小額信貸公司?!耙呀浐托潞饡€有友成普融等初步談了合作計劃。公司成立后,股東多了,承擔募款責任的人也就多了,就不用擔心資金問題,可以為更多婦女服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