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間慈善與義演活動(上)

  籌賑義演,顧名思義,是指為籌集賑災款項而專門發(fā)起的各種義務性演出活動。晚清時期新型義賑活動的興起和發(fā)展,是中國傳統(tǒng)救荒(亦稱賑災)機制發(fā)生革命性演變的重要標志。它不僅傳承了本土救荒活動的積極因素,而且融合了諸多新興社會資源,成為一項極具特色的現代公益事業(yè)。

  “丁戊奇荒”與民間義賑:發(fā)放賑銀100多萬兩

  談及籌賑義演在中國社會中的出現背景,必須從19世紀70年代中后期肆虐于華北地區(qū)的特大旱災——“丁戊奇荒”說起。這場災荒從光緒二年(1876年)一直持續(xù)到光緒五年(1879年),席卷了山西、河南、陜西、直隸、山東五省,還波及了蘇北、皖北、隴東和川北等地區(qū)。由于光緒三、四年(1877年、1878年)間災情達到最高潮,又因該兩年干支為丁丑和戊寅,故后來文獻多以“丁戊奇荒”稱之。其所造成的死亡人口總數,估計在950萬至2000萬之間,堪稱是極為慘酷的一次災荒。

  面對如此奇荒,被太平天國戰(zhàn)爭大傷元氣的清廷,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救濟力量。加以受到西方對華賑災行動的刺激,中國社會中興起了以江南士紳為主體的新型義賑活動。這場義賑歷時四年有余,總共募集并散放賑銀100多萬兩,歷賑山東、河南、山西、直隸四省50余州縣,救濟災民總數超過百萬。這一行動,不僅打破了自古以來國家荒政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也革新了百弊叢生的傳統(tǒng)救荒體制,突破了以往民間賑災活動的地域藩籬,使中國的賑災事業(yè)進入新的階段。

  與早先主要依靠地方社會中紳富捐助的救災活動不同,新型義賑發(fā)起的籌賑活動大大超越了中國傳統(tǒng)募賑機制。無論是就社會動員的廣度還是深度而言,義賑募捐都遠遠超過傳統(tǒng)時代。從江南地區(qū)為始,大批江南紳商聯(lián)合并借助本地發(fā)達的慈善組織,開展了前所未有的募捐宣傳和收捐活動。一時間,各色人等踴躍助賑,蔚為風氣。上起達官富室,下至卜醫(yī)、營兵、鄉(xiāng)農、婦女、童子、僧人、傭工、倡優(yōu)、妓女、乞丐,紛紛慷慨解囊。義賑集捐范圍也從江浙兩省迅速擴展到國內其他許多省份,甚至于日本橫濱、長崎、美國舊金山等華僑聚集之地。這也是此前中國救荒史上從未出現過的現象。

  正是在這股為義賑廣泛募捐的熱潮中,第一次出現了有據可查的籌賑義演活動。光緒三年三月十三日(1877年4月26日),上海鶴鳴戲園在《申報》上發(fā)布告白稱:“從本月十五日起,至端午日止,每日所得戲資,除去房租、火食外,各伶人皆不取辛工,所有余銀愿為山東賑款。”從報紙后附廣告內容可知,這是一家演出傳統(tǒng)戲劇的戲園。不過,在《申報》主筆蔣芷湘眼中,更愿意將這次義演活動視為對西方義演手法的效仿。

  原來,光緒二年(1876年)下半年,華北大荒的消息已在國內不脛而走。從《申報》的報道可知,當時便有不少社會人士為募賑出謀劃策。蔣芷湘也是其中的一位,而他大力推薦的一個方法,就是效仿西方義演活動。他在光緒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1877年2月8日)的《申報》上發(fā)表了《論演戲救災事》的社論,首次向國人介紹了西方的義演形式。其中列舉的第一個例子,是上海“日前有英國戰(zhàn)船猝遭沉溺”后,在滬西方熱心人士即“相集演劇,于赴觀者皆稅其貲,即以是夕所稅之貲盡為周濟沉瀹家屬之用”。蔣芷湘由此又想到了另一個事例,即“去冬上海租界寄居之法人緣法國有一地方饑荒,法人之在滬者欲集資以賑之,亦用此法,演戲兩日,所得之資盡行寄往以助賑務”。鑒于這時煙臺等處“災荒甚巨”,蔣芷湘希望上海“各戲館知西人有此辦法,或能觸目動心,有此一舉”,則“從此滬上各戲館之美名,亦可與西人演戲行善之美名,同見稱于一時也”。

  在鶴鳴戲園舉行義演后兩天,即三月十七日(4月30日),蔣芷湘又刊發(fā)了一篇《書本報戲資助賑告白后》的社論,對鶴鳴戲園義演之舉的意義進行了闡述。他在文中首先再次回顧了寓滬西人的義演活動,并稱自己“深嘉西人之志,故屢論之,并常勸中國戲館如法辦理”。所以在得知鶴鳴戲園發(fā)起義演之舉后,“余為之喜而不能寐,蓋喜余言之未盡付諸東風也”。

  以鶴鳴戲園義演為發(fā)端,上海在光緒三、四年(1877年、1878年)間連續(xù)出現了一系列傳統(tǒng)戲園的義演助賑活動。光緒三年三月二十八日(1877年5月11日),久樂園順天樂班在《申報》上發(fā)布演戲助賑的公啟,聲明自己受到“西國官商之來華者亦復集貲”助賑的激勵,故而決定以一月內演出“所得票金支發(fā)園租、工食外,其余全數上繳廣肇公所代交招商局總憲,酌量分寄山東、江北各屬助賑”。光緒四年(1878年)四月間,在上海義賑同人的推動下,戲園義演助賑出現了一次頗具規(guī)模的聯(lián)合行動。丹桂戲園、大觀戲園和天仙戲園“邀集名優(yōu),排演新戲,所集戲資除茶點開銷之外,余洋盡數送交果育堂助賑”。盡管出現在上海的這些義演助賑活動成效有限,但其社會影響并不小。光緒三年(1878年)五月間,蘇州紳士、義賑領袖之一的謝家福在起草募捐公啟時,就把戲園義演和西方助賑并列作為激勸國人奮起的顯著例子:“現在梨園子弟、西國教堂尚且慨然助賑,況我人生同中國,品列士林,容有靳此區(qū)區(qū)之理。”

  賑災義演的發(fā)展:新派“義演”放幻燈看煙火

  在針對“丁戊奇荒”的義賑行動結束之后,到進入20世紀之前,義演助賑雖然沒有成為義賑募捐的常用手法,舉辦次數也很少,卻是不絕如縷,甚至還出現了一些頗有新意的發(fā)展。

  這種新意的第一個體現,是義演內容上的新嘗試。光緒十一年(1885年)十月間,上海高易賑所為籌賑舉辦了一次義演活動。這次義演的內容并非是傳統(tǒng)戲園的演出,而是邀請顏永京、吳虹玉兩人“特設西法影戲,在格致書院開演,所得戲資悉數充賑”。其實,這里所謂的“西法影戲”,并非電影,而是用幻燈片形式播放關于外國各地風情的圖片。就目前所知,這可能是幻燈影片在中國最早的一次公開展示。光緒十二年(1886年)七月間,高易賑所又組織了一次帶有觀賞性質的煙火助賑會,其法是因“有善士從粵東精制煙火數十合,味莼園主借園演放,凡往觀者收洋三角,其資撥充山東賑款”。這種從演出內容上追求突破以吸引觀眾的嘗試,在進入20世紀以后的籌賑義演中得到了更多發(fā)揚。

  這一時期義演助賑的第二個新意,是其在地域上的拓展。如前所述,籌賑義演自光緒初期興起以來,一直集中在上海地界。而到了光緒中期,漢口一帶也出現了較具影響的義演助賑活動。光緒十三年(1887年)五月間,上海與昌賑所主持人陳竹坪收到一筆260余兩的捐賑款項,據轉交人稱,這筆賑款來自漢口,系當地善士吳奇純“因深悉需賑之急,募賑之難,遂仿前年演戲助賑章程,邀首人數十位,各自下帖,接人看戲,每位出錢一千文,竟得集成巨款”。按照這里的說法,漢口此前也曾舉辦過義演助賑活動。據上海義賑同人進一步了解,漢口的籌賑義演確實已有先例,但并非前年,而是上年,“其法由首事邀集數人,擇日下帖,請各鋪戶觀劇,每會出錢一千文,由一會至百會,湊集匯總,以作賑需”。光緒十五年(1889年)年初,上海陳家木橋賑所收到湖北牙厘總局道員江雨棠匯來賑款,據稱是其“籌勸武漢同人以演劇之資,集款助賑”所得。光緒十九年(1893年)七月間,因當時籌賑維艱,不少熱心人士紛紛為義賑設法,“有謂光緒十三年漢鎮(zhèn)演劇集資助賑,為數較巨,宜函請漢號善商援照辦理者”。由此可見,武漢的義演活動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總體說來,在20世紀之前,義演助賑在義賑募捐活動中的作用和影響都還十分有限。以往研究表明,在這一時期,義賑募捐活動的動力機制,主要依賴以福報話語為中心的社會思想基礎。而在戊戌時期之后,隨著思想啟蒙運動的不斷擴展,特別是在城市空間中,傳統(tǒng)中國的天理觀、災異觀備受沖擊,福報觀念的社會影響亦日趨衰退。進入20世紀,主要立足于城市的義賑活動也越來越少地運用福報話語進行募捐,而義演作為一種適應新型市民文化生活的募捐方式,日漸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其地位也得到了極大的抬升。

  (據《北京日報》)

網站編輯: